抖音红人与他们的产地
2018-10-02 13:2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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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刘修彣  来源: 商业周刊中文版 

每天晚上睡觉以前,谭宇芹都会点开手机里一款叫做TikTok的音乐短片社交应用程序,盯着手机屏幕上快速转换的舞蹈、歌曲、语录与搞笑短片,不时笑出声来。一小时的时间一眨眼地就这样过去了。

谭宇芹出生于2005年,家住台北,这个暑假过后就会升上国中二年级。半年前,她发现她的Facebook动态时报被大量印有TikTok水印的影片“洗版”。这些短则15秒、长至一分钟的影片深深地吸引了她的目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在手机上下载了TikTok的应用程序,从此之后,每天登入TikTok看影片成为她生活中的极大乐趣。

这一年,音乐短片社交应用程序“抖音”及其国际版手机应用程序TikTok异军突起,成为两岸中小学生之间的热门话题,甚至如龙卷风席卷整个亚洲。第三方市场数据研究机构App Annie的公开数据显示,抖音的海外版本TikTok目前已覆盖超过150个国家与地区,并先后在4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应用程序商店排行榜中名列前茅,是全球增速最快的短片应用程序之一。2018年7月,抖音正式宣布抖音与TikTok的月活跃用户超过5亿,成为继Facebook、Instagram和微信在内,第七个达成此项成就的全球社群软件。

究竟,TikTok的热潮是怎么诞生的?令大人们猜不透,但让许多青少年疯狂的TikTok到底有何魅力?“TikTok上面的影片很有创意,有些也很好笑,”谭宇芹留着黑长发,剪了一个齐刘海,谈起这个对她有着谜样吸引力的应用程序时这样评论。“我自己会特别看舞蹈类的影片,或是手势舞、双人对话,和用图片剪辑成的短片,当然有好的运镜、转场特效也会特别加分,”但她的最爱还是搞笑短片,或是“有帅哥的”。

话说到一半,我们聊天的对话窗口里弹出谭宇芹传来的手机屏幕录像,她推荐了几个她最爱的TikTok影片。有“如何惹怒客服人员”的搞笑卡通、真人表演的“撩妹语录”、电音版的“学猫叫”手势舞,和兄妹党跟着音乐节奏交换衣服穿的短片,其中很多都搭配了流行歌曲,和五颜六色的滤镜与特效。

“我觉得TikTok和YouTube有点像, 只是差在TikTok是以15秒的短片为主,它们上面的内容都很多元。相反的现在Facebook和Instagram上很多都是广告,我已经很少看它们上面的影片了,”谭宇芹说,“很多身边的朋友也因为我的关系去下载了TikTok。”

在台北市政府工作的张家豪(化名)形容,自己国中一年级的妹妹最近几个月“整天都在玩TikTok”,张家豪对这个新兴潮流一头雾水,“不知道TikTok到底在红什么”。家里有10岁儿子的上班族杨淑君(化名)也表示,最近几个星期,儿子每天都求她在手机上安装TikTok的应用程序,因为“班上的同学都在玩”,如果不玩的话就“落伍了”。

TikTok不仅仅在中国台湾“爆红”,在中国内地、韩国、日本和印尼的青少年之间,TikTok也十分流行。抖音官方公布的数据指出,抖音有85%的用户年龄分布在24岁以下,主力红人和基本用户几乎都是1995年、甚至是2000年后出生的青少年。他们一天平均花费将近60分钟在TikTok上面,比Facebook用户的40分钟平均值还要久。TikTok目前则未公布官方用户数据。

TikTok 应用程序内有大量面部特效让使用者使用

打开刚下载的的TikTok应用程序,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年轻少女,跟着中国网红组合小潘潘与小峰峰的《学猫叫》的歌词,对着屏幕做出各种猫咪手势。“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在你面前撒个娇,哎呦喵喵喵喵喵,我的心脏砰砰跳,迷恋上你的坏笑,你不说爱我我就喵喵喵。”15秒的影片结束之前,她成功地找到了空当眨眼和发送手指爱心。《学猫叫》因为在TikTok上被改编成手势舞而爆红,目前在平台上面有超过56万段模仿影片,甚至还让原本默默无闻的原曲成功逆袭,打进各大电子媒介排行榜前三名,成为TikTok推荐的“入门歌曲”。TikTok是中国音乐短片类社交应用程序“抖音”的国际版本。2016年9月,抖音在中国内地市场上架,主打只需简单操作,就能“玩转好莱坞大片效果”,目标客群以18至24岁的青少年为主,目的是要“打造专属于年轻人的15秒音乐短视频小区”。推出后,抖音通过赞助中国的电视节目与邀请知名艺人拍片,开始吸引大众目光,并在中国刮起一阵抖音旋风。

市场调研机构QuestMobile的研究指出,2018年上半年,中国短视频行业的月活跃用户达5.05亿,相当于每两位互联网用户中,就有一人使用短视频应用程序。而今年6月的月活跃用户排行中,抖音以2亿高居第二名,仅次于拥有2.3亿月活跃用户的“快手”。

夹带着高人气,2017年8月,抖音宣布正式向海外拓展,推出国际版本TikTok,并在应用程序介绍中宣称:“有趣的人都在这里”。在短短一年内,TikTok的下载量便已超越各大社交媒体巨头。根据国际应用市场研究公司Sensor Tower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第一季,TikTok的App Store全球下载量已达4580万次,超越Facebook、Instagram、YouTube等,成为全球下载量最高的iOS应用软件。2018年8月,TikTok宣布正式与2017年11月收购的北美知名短片应用程序Musical.ly合并,国际版图又再一次地扩展。

“TikTok的操作非常简单,只要选择自己喜欢的歌曲,再加入滤镜和特效,很快就可以做出一条影片。”12岁的赖冠廷分享。暑假后,他就要升上国中一年级,“以前要这样的效果要会使用剪辑软件,但现在只要在App里面就能做到,拍起来还很好看。”

赖冠廷从今年3月开始玩TikTok,拍的第一条影片就是听音乐对嘴录像的“学猫叫”,他说在TikTok上和别人分享自己的影片非常开心,于是断断续续拍了几条影片,还在Facebook的“抖音世界”社团里宣传自己,但目前他的粉丝数还没有超过自己关注的人数。

刚满15岁的王宜蓁则说自己是TikTok转场特效的疯狂粉丝,除了在TikTok上面看影片之外,也会另外搜寻如“十大抖音转场教学懒人包”、“基础翻转教学”、“超级转”、“进阶平移”这类的转场教学影片帮自己“补习”。

“有些人在TikTok上面玩转场玩得超级厉害,那种程度的一个影片可以有几百万的点击率。”王宜蓁说。王宜蓁现在拥有将近3000个粉丝。她知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新的爆红影片,她只需要确定自己搭上下一个顺风车。

抖音的产品负责人王晓蔚在今年3月的品牌升级发布会上曾表示,TikTok之所以能受到国际用户的喜爱,是因为拥有出色的滤镜、特效以及各种新玩法。“外国用户同样希望通过短视频表达自我,TikTok强大的特效功能恰好满足了他们的需求。”王晓蔚说。

TikTok背后的人工智能技术,也在TikTok的攻城略地背后推了一把。抖音的母公司字节跳动(Bytedance)于2012年3月成立,是中国移动互联网公司新秀。根据中国科技部发表的《2017年中国独角兽企业发展报告》显示,字节跳动目前估值已达200亿美元(约合1569.8亿港元),是继蚂蚁金服、滴滴出行、小米、阿里云、美团点评与宁德时代后,2017年中国排名第七的独角兽。

除了抖音之外,字节跳动旗下还有娱乐影片平台“西瓜视频”、问答平台“悟空问答”以及新闻应用程序“今日头条”等产品。其中“今日头条”透过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技术,为用户提供个性化新闻推荐,抖音与TikTok背后的技术支持便是来自“今日头条”的人工智能实验室。

使用者只需要选择特效与滤镜,就能制作出各类影片

腾讯网引述抖音内部消息指,抖音在透过机器学习得知用户的兴趣之后,会按一定频率推送类似内容给用户,避免短时间消化大量相同内容引发的审美疲劳。抖音也会根据用户行为与喜好,透过算法提供客制化精选内容,在网红发布创意影片后引导用户模仿,让大家在同一个主题底下创作,令话题持续受追捧。

除此之外,抖音与TikTok上所内建的“实时染发”特效、“大脸怪”与“甩头狗”等动态表情和“尬舞机”(跳舞机)等影音特效工具,亦是人工智能技术的结合。“透过这样的技术优势,抖音可以很容易地跨过文化传播。”王晓蔚在发布会上表示。

而当在大人们还对TikTok的人气摸不着头绪的时候,它已经悄悄地在中国台湾创造出了新的一批“红人”,成为全台各地青少年的追捧对象。

6月30日下午,台北大安森林公园捷运站的出口附近聚集了满满的人潮,几十条排队的队伍在现场绕成一圈圈,排队的青少年人手一部手机,等着和自己在TikTok上面追踪的红人签名和拍照。有些参与者因为年纪太小,更在父母亲陪同下一起出席。

粉丝见面会在TikTok的用户之间有个名字,叫做“抖音面基”,意思是网络上的好友在现实生活中的会面。这场“面基”号称全台湾最盛大,现场有几十位TikTok红人坐镇,和粉丝互动,也进行现场TikTok教学,在暑假的刚开始吸引了几百位粉丝参加。

“我那天完成了人生的第一个梦想,”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最喜欢的TikTok红人“小T”,14岁的子晴(化名)说,“那天后来下雨了,我和一起去的朋友共享一把伞,有一点淋湿了,跟小T拍照的时候,他拿了毛巾帮我擦头发。”

有些人气较高的TikTok红人,也成功地在暑假举行了自己的粉丝见面会。7月21日,谭宇芹早早地来到了台北市建国南路一段的一家餐厅楼下排队,见面会在下午2点半开始,谭宇芹特地提早两个多小时到场,成功在限量150个的优先入场名额里抢到了第40张号码牌。

这一天的主角是“冥样”,在TikTok上有将近30万个粉丝,见面会需要购买特设的胶手环才能入场,消息公布后不到两个星期,手环就卖出了2000条。原本预计约200人参加的暑假见面会,最后来了800多人,因为场地所限,最后只能将见面会拆成上下两场进行。

“冥样”出场的时候,站在第一排的谭宇芹跟着大家一起尖叫,这场见面会她期待已久,终于见到“冥样”本人,谭宇芹说她“很兴奋”。见面会的最后设有跟“冥样”单独拍照和签名的环节,谭宇芹记得自己“当下真的太紧张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再有机会跟“冥样”说话,她想跟“冥样”说:“我真的觉得你好帅。”回到家之后,谭宇芹把与“冥样”的宝丽莱合照放进盒子里仔细收好,盒子里还有其他的明星签名照片。“有小玉、放火、笑笑、黄氏兄弟,都是YouTuber。”谭宇芹说。

事实上,总长度在五分钟以下的短影音潮流早于过去几年在各个社交平台上酝酿并逐步爆发,TikTok刚好赶上了这个浪潮,乘势当上了弄潮者。去年,Snapchat、Instagram、Facebook都推出了限时动态,看准了用户越来越倾向于使用零碎的时间接收媒体内容,轻、薄、短、小、快与实时的讯息于是成为新的社群传播趋势。

香港大学新闻及传媒研究中心副教授傅景华表示,短影音的兴起和行动装置的普及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尤其在某些亚洲国家地区,行动装置的渗透率都高于世界其他地区的平均。“行动装置这个载体本身就不适合阅读长文,变相推动了短文、图像与影像内容的发展。”傅景华解释。

至于年轻一代为什么会群体“移居”到某一个社交媒体上面?傅景华指出,在社交媒体的使用上,同侪效应也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社交媒体自己一个人玩是没有用的。你想要在社交媒体上面和朋友互动、联系、形成一个网上的‘社群’,这个社群是属于‘我们’的,不是大家的、亲戚的,这个社群正是社交媒体的核心。”傅景华说。从Facebook、Instagram,到后来的Snapchat、TikTok,都是源自这个道理。

“上一代对新一代的社群常常不了解,但其实每一个世代都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社群,只是在这个世代,科技的发展推动了形成社群的便利性。每一个世代也都会追明星,其实没有什么不一样,这个东西一直存在,只是形式不同而已。”傅景华说。

但伴随着TikTok的热潮而来的,还有无法停止的争议。不少用户为了争取点击率,不惜做出危险的高难度动作,甚至有违法的疑虑。日前,重庆一名男子疑为拍摄抖音影片,爬上火车顶,其间不慎接触车上高压电线,被烧成重伤。在香港,一名女子为了在马路上拍摄TikTok影片,挡住了一架由铜锣湾威菲路道出发,准备驶向坚尼地城总站的城巴5X巴士。

在印度尼西亚,TikTok在7月3日下午遭印度尼西亚政府封禁。印度尼西亚信息通讯部发出公告指出,过去一个月,该部门一直在监控TikTok,封禁TikTok是因为平台上有大量不良内容。“很多内容消极不雅,对孩子而言非常不合适。”印度尼西亚通讯部部长Rudiantara解释。一个星期后,TikTok才在印度尼西亚全面恢复服务。

而在中国台湾,TikTok的社群像是一个独立存在的粉红色泡泡,外面的人搞不懂,也不想懂。讨论起TikTok,网友常常这样评论:“这些影片真的不堪入目,有的时候不小心看到,耳朵眼睛都受伤”,“真的不知道在红什么,看完直接尴尬癌发作。”当家人听见今年13岁的寸子淇要去参加“冥样”的粉丝见面会时,也这样告诉她:“干嘛要去,浪费钱!”但寸子淇还是在排队进场时跟工作人员买了一张200新台币的“冥样”拍立得。

对此,透过Tik Tok走红的“冥样”表示:“大家不知道TikTok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所以任何事情都会被放大检视,对TikTok有刻板印象。”“冥样”的本名叫做邱耀乐,请他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说他“今年17岁,身高175厘米,体重52公斤”,“冥样”这个名字来自于他小时候很喜欢的小说男主角,用来作为网络名称使用已经很多年了。

邱耀乐说,刚开始玩TikTok也是为了“跟风”。今年2月,他拍了一支“Oh My God”的对嘴手势舞上传到TikTok,两个月之后再打开来看,已经有了五万多个人关注。

“我一开始也没有很认真经营,看到了适合我的影片,我就会跟着拍。刚开始都是拍对嘴类型的‘卖脸’影片比较多,之后我开始尝试更多元化的东西,练习转场、运镜、换装(更换造型)。”邱耀乐解释,这些有技术要求的特效在TikTok上面叫做“技术流”,要对音乐录像重拍,对设备较有要求,还要先想好剧本,15秒的影片差不多需要半个小时以上的拍摄时间,“有些拍得更复杂的人要一个礼拜才能拍完,这些可以破1000万个点击量。”

邱耀乐说,TikTok的高流量也为他带来了广告收入,一个月至少有五位数字新台币进账。但扣除房租、生活费与投资在拍摄交通、置装与器材上的支出,每个月的收入“其实跟一般学生差不多”。“大家常常会以为拍TikTok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如果你对影片的质感有要求,想要拍得更好,其实你要花很多时间研究,也需要不断投资器材。”邱耀乐说。

邱耀乐对外界的“误解”感到很无奈。“当YouTube还没有很红的时候,大家都不敢说他们是YouTuber,直到现在才比较好一点。现在我们也不敢说我们是玩TikTok的,自我介绍的时候,我们会说我们是‘拍影片’的,”邱耀乐说,“但我们也只能尽量做到最好,更努力正面宣传,办见面会的时候告诉粉丝不要让垃圾离身,不要挡到路人,也努力完善TikTok的创作者生态,帮忙刚加入的创作者想一想,让创作的‘贫富差距’不要太大。”

邱耀乐对自己突然爆红,倒是很轻松地看待。“现在我自己找老师,练习唱歌、跳舞,有时候上节目宣传,想先了解一下圈子的生态,等到自己准备到一个阶段了,再去闯天下。”邱耀乐说。

本文原标题《TikTok红人与他们的产地》,载于《商业周刊/中文版》2018年第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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